这个藩镇过于凶猛

第221章 老神仙(1/3)

  燥热的风卷着草木的清香,掠过歙宣交界的群山,将连绵的山峦染成一片深沉的黛色。

  一条黄土官道在山坳间蜿蜒,被南来北往的车马碾出两条深刻的辙印,尘土在蹄声中扬起,又在风中无奈地落下。

  道上,正有一幕怪诞的景象缓缓移动。

  一头皮毛油亮的老青牛,迈动四蹄,走得不疾不徐。

  牛背上,一个白发白须的老道士倒骑在牛背上,一身浆洗到泛白的灰布道袍随风轻摆,他双眼似闭非闭,神游天外,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。

  肩头扛着一根磨得包了浆的紫竹长杆,杆头用红绳吊着一束颤巍巍的鲜嫩青草,不偏不倚,正好悬在老牛的嘴前一尺处,引得它目不斜视,步履稳健。

  与这份出尘仙气格格不入的,是旁边那匹神骏非凡的灵州马。

  马上的男子年约四旬,一袭月白锦袍,腰悬鲨皮鞘的宝石长剑,本该是儒雅出尘的模样,鬓边却插着一朵俗艳至极的大红牡丹。

  他面容俊朗,嘴角却总是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慵懒,像极了刚从哪家青楼喝完花酒出来的富家公子哥。

  “我说老神棍,你这牛怕不是从地里刚爬出来的吧?再这么晃悠下去,等咱们进了歙州城,刘刺史的胡子都该白了。”

  锦衣男子勒着马,满脸不耐。

  牛背上的老道士眼皮都懒得掀,声音飘忽得像是从云里传来:“急则生变,缓则生趣。你若嫌慢,贫道的青草也可以分你一根,让你跑快些。”

  “呵!”

  锦衣男子轻笑一声,语气嘲弄道:“在钟南山隐居多年,本以为你早已坐化,没成想非但没死,嘴倒是愈发利索了,说好咱俩轮流拾掇伙食,这半道上,哪顿饭不是小爷我伺候你的?我看你呀,道心不坚,还是莫要修了。”

  老道士这才悠悠睁眼,浑浊的眸子似乎能看透人心:“能者多劳,天道自然。谁让你那手烤兔子的绝活,连天上的神仙闻了都得流哈喇子。”

  一记马屁拍得锦衣男子正舒坦,还想再说些什么,那头一直匀速前行的老青牛却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。

  任凭头顶的青草如何诱惑,四蹄却如生了根一般,纹丝不动。

  “嗯?”

  几乎是同一瞬间,道路两旁的枯草丛中,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“悉索”声。

  “哗啦啦——”

  十几个形容枯槁的身影从林子里钻了出来,如同一群被饿疯了的野狗,将一人一马一牛死死围住。

  他们个个衣衫褴褛,面有菜色,眼神麻木得看不到一丝活气。

  为首的汉子身形如同一截铁塔,只是被饥饿抽走了内里的血肉,显得有些单薄,手里那柄横刀的刀刃上布满了米粒大小的豁口,铁锈几乎布满了整个刀身。

  他身后的人,武器更是寒酸。

  几把砍柴刀、一柄钉耙,甚至还有人将竹竿削尖了,就算是长矛了。

  这阵仗,与其说是山匪拦路,不如说是一群饿殍在做最后的挣扎。

  面对这等变故,马上的锦衣男子和牛背上的老道士,却连表情都未曾变过。

  锦衣男子兴致盎然地环顾一圈,嘴角那丝讥诮更浓了:“哟,来者不善啊。”

  骑牛的老道士依旧半梦半醒,声音淡漠:“你我,才是来者。”

  匪首被两人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架势弄得一愣,但腹中的饥火让他把心一横,横刀前指,用尽全身力气吼道:“耶耶不想废话!留下青牛、马儿,还有身上的钱财,速速滚蛋,否则性命难保!”

  “大兄,还有衣裳呢!”

  一个瘦得像猴崽子似的少年匪寇,凑到头领身边,压低了声音,一双眼睛却放着绿光,死死盯着锦衣男子身上的绸袍和那双鹿皮云纹靴。

  “那料子滑溜,摸着肯定舒服,俺……俺长这么大还没穿过哩!”

  匪首闻言,回身就是一个巴掌,骂道:“你他娘的还有没有人性!咱们是活不下去了才干这营生,也得讲点绿林道义!劫财可以,岂能扒人衣裳让人光屁股走?传出去,咱们黑风寨的名声还要不要了?”

  少年捂着火辣辣的脸,委屈地嘟囔:“俺就是瞅着好看,想……想穿一回儿……”

  匪首见他那可怜相,心也软了,叹了口气:“好看也不能做绝了,总得给人留些体面,这是规矩。”

  说罢,他又转向二人,不耐烦地吼道,“快些,别磨蹭!耶耶们还得赶下一场!”

  一直闭目养神的老道士,此刻终于将双眼完全睁开。

  那双看似昏聩的老眼里,仿佛藏着星辰流转。

  他没看那柄破刀,而是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匪首的面相,半晌,才缓缓开口:

  “这位壮士,你天仓塌陷,地库倾削,本是少年孤苦之相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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