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着这番话也终于落回了肚子里,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笑意。
对啊,朱温一定是在吓唬自己!
如果只是虚张声势,那他就不必放弃即将到手的江西了!
左牙指挥使徐温一直垂着眼帘,仿佛事不关己。
直到此刻,他才缓缓抬起头,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,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。
“严先生所言,确有几分道理。”
他先是肯定了严可求的说法,让刚刚放松下来的杨渥心头一暖。
但随即,徐温话锋一转,声音陡然变冷。
“但,万一不是呢?”
简简单单的五个字,却像一道刺骨的寒风,瞬间吹散了殿内刚刚升起的些许暖意。
方才还窃窃私语的大殿,瞬间落针可闻。
那些刚刚还面露轻松的臣子,此刻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,惊惧地望着徐温,仿佛他才是那个带来灾祸的使者。
徐温的目光,缓缓扫过脸色再度变得煞白的杨渥,声音不大,却字字诛心。
“兵法,虚则实之,实则虚之。我等能想到的,朱温岂会想不到?”
“他恰恰是算准了我等会以为他是虚张声势,才敢如此大动干戈。”
“站在朱温的立场来看,如今,恰恰是他南侵的最好时机!”
“我军主力尽出,后方空虚,这是其一。”
“他又新得王茂章这等熟知我军虚实的叛将相助,补上了水战的短板,这是其二。”
“此消彼长,如今的局势,与先王在世时,已是天壤之别。当年是朱温两线作战,疲于奔命。而现在,陷入两线作战困境的,是我们!”
徐温向前一步,目光直视杨渥,一字一顿地说道。
“所以,大王,我们不敢赌,也赌不起!”
“一旦赌输了,朱温大军真的南下,而我军主力尚在千里之外的江西……大王,广陵城,危矣!淮南基业,危矣!”
“轰!”
徐温的话,如同一记记重锤,狠狠砸在杨渥的心口。
他刚刚升起的一丝侥幸,被砸得粉碎。
是啊!
不敢赌!
赌输了,别说江西,连他现在拥有的一切,都将化为乌有!
他将成为杨家的罪人,死后都无颜去见自己的父亲!
大殿之内,再次陷入了死寂。
三种论调,三种选择,摆在杨渥的面前。
朱瑾那嘶哑的声音仿佛还他在耳边回荡,“两线开战,拼死一搏!”
真是个疯子。
把整个国朝的命运都推上赌桌,要么赢得一切,要么输个精光。
他甚至能想象出那血流成河的场面!
可严可求的判断就一定对吗?
“虚张声势”他说得斩钉截铁,认定只要拿下江西,北方的一切威胁都会迎刃而解。
这同样是一场豪赌,只是赌桌设在了南方。
最后,便是徐温。
他什么都没说,但那份退让与无奈已经写在了脸上。
从江西退兵,像一只被惊动的野狗,夹着尾巴放弃即将到口的猎物,回头去防备另一个方向的猎人。
这条路最稳,也最让人喘不过气。
杨渥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了。
此刻所有人的目光,都聚焦在了王座之上,那个脸色变幻不定,额头冷汗涔涔的年轻人身上。
扬渥既舍不得即将碾碎的钟匡时,和唾手可得的整个江西——那将是他超越父亲的第一份盖世功业!
可他又对北方的朱温,那个曾经数次让他父亲都陷入苦战的绝世枭雄,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。
他死死地握住王座的扶手,冰冷的玉石触感让他稍稍冷静了一些。
他不能表现出慌乱,绝对不能!
阶下这些臣子,尤其是张颢和徐温,都在看着他。
就在他天人交战,犹豫不决之际,右牙指挥使张颢再次开口了。
这一次,他的语气不再咄咄逼人,反而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劝慰。
“大王,其实不必如此纠结。”
“经此一役,钟匡时五万主力尽丧,元气大伤,早已是案板上的鱼肉。而江西门户江州,也已牢牢掌握在我等手中。”
“这颗软柿子,我们什么时候想捏,就能什么时候捏,不必急于一时。”
“可北方的朱温,却是一头随时可能择人而噬的猛虎!”
“我等可以赌十次,但只要输一次,便万劫不复。一旦庐州刘威将军没有顶住,被朱温撕开一道口子挥师南下……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啊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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