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云焕这样介绍未婚妻的家世究竟为了说明什么,便反问,“庶出又如何?”
云焕愣了一下,才想起师父多年独居古墓,当然不知道帝都百年来根深蒂固的门阀制度,不由微微苦笑,不知从何说起。自从冰族在智者带领下重新回到云荒,夺得天下。智者成为幕后的最高决策者,但极少直接干预帝**政。所以在国务上,以“十巫”为首的十大家族把持了上下,而且权力被代代传承下去,成为门阀世家。世袭制成为培植私家势力的工具,从而造成任人唯亲的恶性循环,也让外族没有机会接近权力核心。
云家本来没有机会从这样一个铁的秩序中出头——如果不是先前巫真家族的圣女触犯了智者大人,遭到灭族的惩罚;如果不是云家长女云烛成为新的圣女,并得到了智者大人的宠幸,赐予“巫真”的名号——云家说不定仍被流放在蛮荒的属国,难返帝都。
而巫彭元帅——那个和国务大臣巫朗多年来明争暗斗的人,殷勤扶持云家姐弟,也并不是没有原因的:云烛是他推荐给智者大人的,自当成为他朝堂上的大臂助;而云焕以不败的骄人战绩从讲武堂出科,在军中成为他对抗巫朗家族中飞廉的王牌。
这样错综复杂的事情,如何能对师父说清楚?可令云焕惊讶的是:虽然是略略提及,看似不曾接触过政治权谋的师父竟没有流露出懵懂的表情,回答的字字句句都切中要害。
“这**年,真难为你了。”听着弟子看似随便地说一些帝都目前的大致格局,慕湮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,抬手轻抚弟子的头发,“焕儿,你这是日夜与虎狼为伴啊!”
云焕肩膀一震,诧异地看向师父,心口涌起说不出的刺痛和喜悦——这一切,他本来从未期望师父能懂,而她竟然懂了。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欣慰。
“真像啊……”慕湮的手停在云焕双肩上,看着戎装弟子眉目间冷定筹划的神色,忽然间眼神有些恍惚,喃喃道,“你说这些话的时候,和语冰简直一模一样——焕儿,你一定要小心。伽蓝城里,也只有城门口那对石狮子干净罢了,什么样的人进去了,最后都会变得面目全非——不要做语冰那样的人。”
“师父?”那个名字让云焕一惊,抬起头看着师父。虽然慕湮极少提起以前,但过去那三年里,每到一月三十日,都会默默对着伽蓝城的方向凝望,神思恍惚。云焕不敢打扰,只静静看着轮椅上的师父,偶尔会听到那个名字:“夏语冰”。
夏语冰。少年默默记住,曾暗自去追查过这个名字。虽然沧流建国后,对前朝的事情讳莫如深,但晋升少将后,云焕能出入帝都皇家藏书阁,终于在空桑史记里,找到了这个名字。
那是在空桑最糜烂颓废的王朝里,唯一闪耀夺目的名字:一代名臣,章台御史夏语冰,一生清廉刚正、深得天下百姓爱戴,倾尽一生之力扳倒了巨蠹曹训行太师,最后却被太师派刺客暗杀。其后延佑三年,一直流浪在海上的冰族在智者的带领下,再度踏上了云荒。十三年后,帝都伽蓝被冰族攻破,空桑六王自刎于九嶷,无色城开,十万空桑遗民消失于地面。云荒在被空桑统治六千年后,终于更换了主人。那个曾试图以一己之力重振朝纲的年轻御史一生愿望最终落空。但他也是幸运的,没有亲眼看到这个国家的覆亡。不过,夏语冰的妻子是青王魏的小女儿,最后一任青王辰的侄女。他的遗腹子塬被青王收养,伽蓝城破之时,作为六王自刎在九嶷山……那个人的一生中,不曾留下任何关于“慕湮”的记载。
合上那卷满是灰尘的《**书》,戎装的少将坐在满架的古籍间,抬首沉吟。他无法追溯师父的往事。虽然他曾那样急切地想知道她的一生,但百年光阴将许多事情阻隔。在那个女子叱咤江湖的时候,冰族还在海上颠沛流离。
君生我未生,我生君已老。如果不是剑圣门下秘传的“灭”,如果师父不是这样在古墓中沉睡——按照世间的枯荣流转,温柔淡定的师父早已作古多年,又如何能遇上大漠里的少年……当云焕回过神的时候,耳边却听到这样一句话:“权势、力量、土地、国政……你们血管里天生就流着这些东西。无论出于什么初衷,到最后总会卷进去。你们坚信自己做得都对,都觉得有能力达到目的,所以不惜和狼虎为伴,最后不择手段了。”那样的话,让少将涣散的思维一震,重新凝聚起来。他发现自己还是不够了解师父——他本来没想到会从冲淡的师父口中吐出这番话。
“但到最后,你们实际成为的那个人和你们想成为的那个人之间,总是不同。”慕湮的手按在弟子肩上,目光却落到别的地方——但这样的话听在耳中,云焕心中不禁悚然。
“师父。”云焕勉强开口。“焕儿。”空桑的女剑圣恍然一惊,苦笑起来,眼里是担忧的光,“小心那些家伙啊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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