容医闹的患者,除了定期给女性互助权益协会捐一笔小款,他也就是个普普通通拿钱办事的打工人,有自己生活的压力,并非悬壶济世的大善人。
江叙有时候以为,十七八岁的少年意气,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逐渐消失了,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,他骨子里的傲气从来都没变过。
“你还记得郝教授吗?”江叙问沈方煜。
当年窗明几净的a医大教室里,似乎是个昏昏欲睡的午后,晴朗的日头从窗户外透进来,照亮了三尺讲台上中年教授的眼睛。
“我在m国待了二十年,做了二十年的科研,我还记得我回国的那天,我唯一的一个学生来接我,我对他说:
‘国家没有钱,我也没有钱,但我会带着我从国外亲自背回来的干转仪,还有我在m国实验室数年积累的细胞、小鼠在这里重新开始。’
我只是希望有一天,我们的学生不用出国,也能学到最好的知识,也能做最前沿的科研。”
“科研每几年的热点都在变,同学们都知道,想要更轻易的发文章,追逐领域的热点是最好的方式。”
“可同学们,你们知道吗?”郝教授说。
“在m国,每隔一段时间,顶级的杂志编辑和领域内各国顶尖的科学家们,都会坐在一起开一个私下的小会,大牛们纷纷说出自己已经有部分进展的课题,然后编辑们会提前说好接收他们的文章,并据此定下这几年研究的热点。 ”
“生物医学实验的周期是很长很长的,”郝教授叹了一口气,“因为我们得不到任何提前的消息,所以我们无数的学生、教授们必须用更短的时间,更高的效率,在热点过气前,奋力去追,去发文章。”
“我是个‘自私’的科学家,”郝教授摘下眼镜,双手撑在讲台上,看着无数面庞年轻的学生们,“我希望这个会议上能出现我们国家的科学家,希望我们的学生能提前拿到消息,早一点开始追逐热点。”
“我更希望这个交流会上会有很多很多我们的科研工作者,希望我们的学生们不必在疲于奔命的追逐热点,而是领导国际的科研趋势,让我们自己做的课题成为热点,让我们自己国家的杂志成为顶刊。”
“现在我们的国家,正在一点一点把国外的z国生物医学教授们吸引回来。”
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。
“我希望有一天,我们的学生不必在远赴重洋求学,希望我们的学校招聘的时候,没有留过洋的学生不会再低人一等,希望最顶尖的学生们可以在国内就找到最好的教授,受到最好的教育。”
他说:“我知道科学的进步不能一蹴而就,要达成这个目标,需要很多很多年漫长的积累,我的有生之年……大概是看不见了。”
“但我希望以后你们成了独立的教授、pi,也能这样告诉你们的学生。”
“而你们的学生,也会继续告诉他们的学生。”
精神矍铄的郝教授字字铿锵:“你们要记得,z国人最重要的品质就是坚持,就像《愚公移山》的故事一样。”
“z国能从百废待兴走到今天,”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,“靠的就是胸口那一股不肯服输,怎么都不肯咽下去的气!”
在那节课上,讲台上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,红了与他的年纪和身份并不相称的眼眶。
教室打盹的学生们却清醒过来,在短暂的寂静后,爆发出了无比响亮,仿佛要把教室掀翻的掌声。
很多年后,江叙已经不记得那天上的到底是什么课,学的是哪一章的内容,而郝教授又是怎么讲课讲着讲着就偏了题,开始扯题外话的了。
但江叙始终记得,身材并不高大的郝教授那一刻,被阳光拉的格外伟岸的影子。
江叙从橱柜里拿出高脚酒杯,给沈方煜倒了一杯红酒,给自己倒了一杯干净纯澈的白开水。
红色的是滚烫的赤子之心,白色的未染纤尘的初心与信仰。
“如果手术成功,”他看着沈方煜,对他道:“我们一定要发论文。”
“我愿意相信我的国家。”他说。
“万一隐私真的泄露……”江叙跟沈方煜碰了碰杯,仰脖将白开水一饮而尽,闭了闭眼道:“我不后悔,我认了。”
沈方煜望着他,心里酸胀得像是浸在柠檬水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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