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道他没说出口的话,康山像是成了木也那伙人的同党,他们宁可让他先独自撤退,再替他扫尾后离开。
这个观点苏睿一早已经说过,但童欢绝不接受。
如今自丛林作战经验更为老到的陆翊坤口中说出来,她依然不相信。
不过让王德正损兵折将的原始森林,进去一趟哪像陆翊坤说的那样轻松,童欢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再闯一次的。从认识陆翊坤第一天起,他就踏实得仿佛无所畏惧的山冈,遮天蔽日的丛林、危机四伏的山地,在他口中都成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,童欢忽然发现,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陆哥受惊的样子,他永远都处变不惊,稳如磐石。
“陆哥,像你这样的人,还会有怕的东西吗?”
陆翊坤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,略加思索,答道:“称不上害怕,但是有不喜欢的,譬如潜水。”
童欢不解地望着他,作为出生在沿海地带的孩子,她天然亲水,而且因为酷爱运动,她游泳是把好手,还学习了冲浪,考了潜水证。
“我十二岁的时候,养父母生意失败,珊珊去世后还发生了一些事,我就离开了家到处流浪,直到一个采珠场把我抓了进去。现在各国都看不到那种滥用童工的采珠场了,当年他们抓的基本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,每天给我们耳朵里塞点棉花,手指脚趾裹一点,脚上系一筐石头就跳下海,把牡蛎从岩石上撬下来,喘不过气了扯绳子拉上去,休息一会儿再下,每天反反复复几十次,采不够数量没有饭吃,丰产期每天要在水里泡十几个小时。场里基本的安全设施都没有,更不要说提供纯氧、高压舱,潜水事故频繁得像吃饭一样,皮肤病、晕沉、呕吐都是小事,因为氮气泡剧痛到宁可跳海的,直接肺部破裂的、四肢瘫痪的,出了事场里就把人拉到近海一抛,因为会水缺食的孩子抓不尽。”
陆翊坤眉头紧锁,显然对他而言,那是段很糟糕的日子,童欢意识到了自己的冒犯,说出了夏虫语冰的愚蠢话语,连忙道歉。
“对不起,我不是故意要你想起不好的事。”
“不用道歉,三三,再大的苦难对我来说,都已经是跨过去的坎了。”
童欢看着他已然云淡风轻的脸,仿佛那些风霜在他生命里只是一笔带过,可她知道不是的,就像那个和她相像的小珊珊,不过和他相处三四年,就刻在了他记忆深处最柔软的地方。
陆翊坤并不想看她愧疚的样子,语气轻快地调侃起来:“放到现在,我们那群孩子可个个都是自由潜水的高手,我十八岁进猎鹰,到现在依然是深潜纪录保持者,不过坦白讲,我自此很讨厌待在海里的感觉,比第一次端枪射击时还要厌恶。”
那种日暖都被海水隔绝,阳光照射不到的灰暗,随时有游走的危险生物,如果同时拉绳的人太多,憋到快窒息也只能自己攀扯着绳索往上游,哪怕很久以后他依然做过相似的噩梦,连着数条麻绳的大船像多足怪兽,昏暝的水波光影里漂浮的,是被丢弃的骨瘦如柴的尸体。
“陆哥,我有个问题,不过你可以不回答。”
童欢认真地望着陆翊坤,圆滚滚的眼珠子带着迷惘和纠结,其实无论是她自己,还是童彦伟、苏睿,他们对于贫困都没有过切身体会,至多不过是试图感同身受的旁观者罢了。只有陆翊坤,童年颠沛流离,少年漂泊流浪,他才真正会懂河岸那片遗弃之地的人在怎样挣扎着生活。
陆翊坤看着她面有难色的样子,已经猜到她想问什么,爽快地说道:“我做过,为了生存,我当然做过违法违纪的事情。傻丫头,我在佣兵队伍里待了好几年,没什么好回避的。”
他懂她为什么要问如此失礼的问题,拍了拍童欢愧疚垂下的脑袋瓜子,笑容里有了无奈:“三三,像康山这样的孩子,活下去,对他来说可能才是最重要的事。”
童欢的脑袋垂得更低了,她少年时曾听过一个可怕的命题,“杀一人,还是杀百人”,依然如此难解。
沉默中,苏睿和彦伟取了白秀云要的窗帘,从对河回来,送走坚持要骑车回去的古老师,童欢的情绪依然没缓过来,陆翊坤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,干脆把人交到苏睿手中,去停车场开车去了。
苏睿牵着童欢冰凉的手,他不知道她和陆翊坤聊了什么,总不会是什么美妙的话题,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,她都不怎么爱笑了,他想念初相见时那个脏兮兮瞎嘚瑟的家伙。
“灯泡先生”童彦伟视线乱飘了一会儿,开始汇报起情况来:“我们没找到康医生的手写笔记,那么重要的东西,康家母子应该是随身带着了,不过听说康山不见了,她大老远地要这么个窗帘……”
天色已暗,路灯刚亮,童欢忽然死死盯住童彦伟手中的勾花窗帘,雪白的底色在灯光下仿佛透明,那一片片用很淡的米黄勾出的细碎隐花手工极为精巧,细看每一朵花中甚至都点出了嫩黄花蕊。童欢开始一点点回想,当初她透过望远镜看了许久的小伊窗上的同款,越想心跳越快,这世上多的是相似款,可是这种纯手工的制品每一朵花的位置似乎都一样,也太难了,难到你不得不怀疑是编织者有意为之。
童欢抢过了窗帘,问道:“算命的,我记得你把康山画的地图扫进电脑了对不对?手机里有吗?”
“有。”
苏睿把图片调出来后,童欢左右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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