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没有回答,狭长双眸一瞬不瞬盯着我。
“为什么?”我用力甩开他,骤然后退了好几步,心中的怨恨忍耐不住,“你什么时候知道的?还是你一早就怀疑我、调查我了?你什么都知道,却只看着我辛苦地演戏,很快活很得意吧。”再不能压抑疯狂的情绪,把心底的疑惑尽情倾倒,“还有萧史!你既知道我是谁,也当知道我与他不是兄妹。你那时在死狱里气成那样,为何知道了真相反而不拆穿我们,还委他军职。你一向算无遗策,这次又有什么目的……”
他眼中掠过恼意,再听不下去,厉声道:“何必去调查你,你自己露了多少破绽!我再不知道,就是傻子了。”
眼中的泪蓄得太满,大颗地坠下。气息紊乱,被他的语气逼得话也说不周全,“你、你胡说……我有什么破绽……”
他见我惊得连连退却,才错步上前,一手按住我的背,一边说:“你的举止言行修养才学,你死倔的脾气骄傲的性子,你的任性妄为不顾死活……其实我早有所感,只是从不愿去怀疑!回头想去才明白,包括你那时为何挨鞭子也要到回纥去……”
我急急抽气,仍然不敢相信,又急又恼地瞪着他。
“还要说吗?你知道裴青尚了另一个公主那晚的疯癫样子。我母亲亲授你梨花之舞。更别告诉我裴青会将紫玉笛钗这般重要之物送给一个宫女!”
他的话满满地压下来,几乎要把我压到尘埃里去。明知道他句句在理,我却还是不甘心地嘴硬,“这些……也未必能说明我就是公主……”
他冷哼了一声,伸手在我脑门重重扣了一下,“在黑山时你疼得昏迷不醒,嘴里可没闲着,一直父皇母后,青啊青啊地乱嚷……”
我猛然吃这一记,羞窘与愤怒中下意识用手捂住自己的嘴。
耶律楚步步紧追,把我的羞恼逼得更急,“最后,我来问你,你怎么中的牵肠散?”
是啊,牵肠散这样剧毒的慢性药物为何要下在一个普通宫女身上?所有一切,已经失去了辩解的意义。
心中错乱与惊恸交织,还夹杂着走投无路的茫然。浑身一阵冰凉一阵滚烫。不由自主地,双手慢慢伸出去,抓住他的衣襟,“为什么……不拆穿我呢?”
天福宫里原有这样多侍卫。然而我们身周的大片地方竟然看不到一个人影。这沉沉的死寂,这迫人想要大喊的死寂,像茫茫一片大雾笼罩,只有簌簌的风声,间或野猫揪心诡异的哀鸣。
耶律楚叹了一口气,才幽幽道:“我一直在等,等公主信任我,但是……她宁愿相信别人。”
胸前已经湿透,可是泪仍不断往下流。他看到了方才议政帐里的那一幕。我是如此愧对他。
“现在太晚了是吗?”痛苦化作利剑,瞬间淹没我的心房,“你知道了她真实的身份,便不会再相信她,不会再想要听她说了吧。”
耶律楚清冷的眸底微亮,似是灼灼火焰自幽深处燃起。他微俯下身子,伸手放在我的左胸口,按着我剧烈的心跳,很久。
我睁大眼睛,在模糊的泪光中惶惑地望着他。
月色从高树落尽了叶的枝杈间碎碎漏下,温柔抚摩上他的脸颊,使他的双眸越发清亮,“那些细微的语言和动作,那些相处的一幕一幕,那些共同经历的一切,我不信都是假的。”
我在不能置信中呆呆地仰起头,夹杂着抽泣的笑声听上去很奇怪。此刻的我像拼命闹腾而终于胜利的孩子,满心满意的欢悦,连素青色的长裙也仿佛被月光染就莹润通透的色泽。晚风带起我雪白的裙带,飘飘欲飞。
“他们打着为我复仇的旗号来打你,你却为了救我贻误了军情……若不是黑山十日,你怎会失去山海关……”
“住嘴吧。”他低声道,“我并不以把失败推到女人身上为光荣。”
“你真的不在乎我是弄玉不是真真吗?你不在乎我是大周的公主吗?你不在乎我是景宏的妹妹吗?你不在乎我和萧史一起骗了你吗?你不在乎……”
耶律楚将我按到胸前,不耐烦地捏住我的双颊,不让我再啰嗦下去,“听着,玉,我再说一遍,”他看着我的眼睛说,“无论你是谁,我都爱你。”
甜的痛的酸的涩的都在这一瞬涌上心头,纷至沓来,像是做了一场紊乱的梦。我终于可以是玉,不再是真真了。
“曾经无数次,我从噩梦中惊醒,遥想远在大周的亲人……无数个夜晚,我一遍又一遍地忆起,那惨烈到极点的和亲之路,那失去贞洁与全部尊严的夜晚……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下去,仇不得报,国不能回,怨不可平。痛苦与羞耻如影随形,逼得我无处可逃……若没有你,我也许只能永远沉溺在过往带给我的无法挣脱的痛苦和凄凉心境中,一直到毒发身死……
“但是,那并不是最痛苦的事,”我说,“我渐渐发现,最痛苦的是面对着你,却必须欺骗你。我患得患失,越来越害怕有一天你知道真相会弃我而去……”
他的吻印上我的唇,如同冰雪一般清冷而又轻柔的触感,让人无比想念的纯净甘甜,“不管什么事,你都可以告诉我。”
我从没有想过,可以在某一天把全部的自己呈现在他面前。那么久远的事,点点滴滴,从我与青的竹马青梅,到母后莫名其妙含冤而死,再到后来的一切……我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,大概是有些错乱的,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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