烟火气,有了人气。
那些粗野的号子、醉醺醺的划拳声、婴儿在寒夜里的啼哭、丧葬时撕心裂肺的嚎哭……所有这些声音,所有挣扎的痕迹,所有为了活着而留下的印记,都深深地、一层又一层地涂抹在这片天地之间,它们不是风景,是烙印,是人与天地互相角力、互相依存、互相磨损又互相定义的证据。
天地如磨盘,碾磨着凡人的骨血;凡人如砂砾,也在无声地磨损着这磨盘的棱角。
覃隆也是如此,他是个散修,只有一个师父,也是燕阁出身,所以从小也被这般磨砺,因此可以看得出,他和那些世家圈子的人不一样。
作为燕阁的刺客,他身上那股子渗进骨子里的硬与冷,那股子荒原般的沉默与爆发前的死寂,便是在这样的磨盘里,一圈一圈,生生磨出来的。
世家公子们游学的玉箫声,传不到这风雪的尽头;他们谈论的锦绣文章,暖不透这冻土的寒心。这里,只有人与天地的直接对话,用汗,用血,用命,用一代代粗粝的生命力,在荒凉里刻下卑微而坚韧的印记。
他自小便是被师父收养的,师父是个剑客,但并不潇洒,用的是一把短剑。
短剑,是拼命用的武器,和君子们所用的潇洒长剑不一样。
长剑是君子器,讲究的是三尺青锋,玉带缠腰,舞起来银光泼雪,端的是风流潇洒,进退有据,那是世家子弟们有充足的余裕,慢慢的演练这种剑法。
师父的短剑,那是削木头用的,砍柴用的,剔骨用的,切菜,切肉,上山扫路,下田割麦,都用的这种东西,也可以用柴刀什么的,但短剑是捡来的,不用花钱。
就用这把短剑,师父踏入了修行路。
也是用这把短剑,师父区区一个一境的亡命客,养大了覃隆,让他成为了如今这位可以让两位九境忍不住止步的人。
他将短剑摆在旁边,伸手就可以拿到,然后又喝了一口酒。
这种短剑,可以藏在袖管里、掖在裤腰上,专等着与人贴面搏命时,才骤然亮出獠牙。
师父说,剑短一寸,命近一尺。
使短剑,就是把自己往阎王殿的门槛上送,不要想着什么飘逸的身法,华丽的招式,那都是戏台上的把式,糊弄鬼的。短剑的路子,只有两条:快!狠!
快,要快过毒蛇吐信。对手的长剑刚撩起个架势,你的身子就得抢进他怀里!不是刺,是撞!用肩膀撞开他的空门,用骨头抵住他可能划来的剑锋,用胸膛贴住他的胸膛,近得能闻见他早上吃的什么早餐!
这时候,就要狠,那柄藏在肋下、掖在肘后的短剑,才像毒蛇的牙,“噗嗤”一声,带着一股子滚烫的腥气,从最刁钻、最阴毒的角度,凿进去!
师父的手,关节粗大,布满老茧和冻疮裂开的口子,握剑时,那短剑仿佛不是铁打的,是他骨头里生出来的一截獠牙。
他教覃隆发力,不是用手腕,是用全身的骨头拧成一股绳,把命都压上去的劲儿,那剑捅出去,不是刺,是夯!是砸!是要把对手的骨头、筋肉、连同五脏六腑,都夯成一团烂泥!一剑递出,不是你死,就是我亡,绝无转圜。
不留一丝活路,不给半点侥幸。
师父的眼神,平日里浑浊得像结了冰的河泡子,可握上短剑的刹那,那浑浊底下便翻出狼一样的光,冷得渗人,直勾勾盯着你,不是在看一个人,是在看一副尸体。
他教覃隆,出剑前你是鬼,悄无声息。
出剑时是傻狍子,舍了命,不知道什么叫做死,头破血流也不能停,不惧后果。
得手后是毒蛇,一击即退,绝不回头再看一眼生死。
怜悯?迟疑?那是世家公子哥儿们才有的奢侈玩意儿,是催命的符!用短剑的人,心肠得比冻土还硬。
师父才一境,说实话很弱,其实也没教他什么高深的剑理,更没讲什么仁义道德。
练的时候,就在雪地里光着膀子追兔子,练的是对着冻硬的死猪捅刀子,练的是如何在对方长剑递到喉头前,先把自己的短剑送进对方的心窝。师父的剑法,没有名字,没有套路,只有一次次在生死边缘滚出来的本能反应。那是辽北最底层的生存法则,在师徒俩的剑尖上,凝成了最直接、最血腥的杀意。
很多年前,师父已经死了,短剑到了覃隆的手里。
那柄短剑,乌沉沉,哑哑的,刃口磨得极薄,带着一种常年饮血的暗哑光泽。它不像名剑那般清吟,出鞘时,只有一声短促、干涩的摩擦声,像骨头在冻土上硬生生刮过。这声音,覃隆刻在骨头里。这是拼命的声音。师父把它交给他时,只说了一句,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铁:“小子,这玩意儿,不是争胜的,是争命的。”
世家子弟们仗着三尺青锋纵横天下,谈笑间指点江山。覃隆和他的短剑,却像辽北荒原上最不起眼的石头,沉默,冷硬,沾着泥,浸着血,-->>
本章未完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