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向谢过,便在门前的小板凳上坐下,外面的雨,越下越大,哗啦啦的雨水砸在地上,很快,空气中都弥散着泥土的腥气。
天渐渐暗沉下来,乌云像大鱼的鱼鳞,挤了一圈又一圈。
咕嘟,咕嘟,破败的小屋中央,煤炉上的土钵上菜粥翻滚。
妇人坐在一张断了脚用砖块支撑起的木床边,吱呀吱呀地摇着纺车。
床上,两个小男孩正聚精会神地,听一个半大的丫头念着一张安陆日报。
半大丫头念上两句,便要去搅拌一下菜粥,两个小男孩则会偷瞄一下薛向,薛向看向他们时,他们又会飞快地挪走目光。
薛向莞尔一笑,心境的蛋壳,咔嚓,又裂开一道裂纹。
这一刻,他忘却了自己修士的身份,只作为一个普通人,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眼前这个家庭的沉重生存压力。
但在这沉重之中,他又感受到了这个家庭难以言喻的韧性——妇人对孩子的爱意,孩子间无声的扶持。
这种在困苦中挣扎求存、彼此依偎的生命力,像一颗小石子,投入他已渐淡漠的心湖,激起一丝丝微澜。
“母亲,粥好了。”
“给客人分一碗。”
“呀,那人不见了。”
“母亲,快看,那里有个钱袋。”
“灵石,里面有三枚灵石,发财了,母亲,都够十年的税钱了。”
“不许乱说,定是那客人掉落的,他会回来拿的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
……
日出江花红胜火。
薛向直起腰,望向山那边的太阳,和远处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,心里暖暖的。
此刻,他一身短打装扮,露出铁一般的胳膊和腰脚,原本白皙的皮肤已化作小麦色,冰凉的双眸温润许多。
“阿哥,喝不喝水嘛,才加了蜂蜜嘞。”
“小阿哥,晚上来我屋里头吃饭嘛。”
“孔桂花,你要排队,是我屋里头先雇的薛大哥。”
“…………”
四个屋前村最漂亮的姑娘,并排着坐在田埂着,围观薛向割麦已有小半个时辰了。
不知道何时起,屋前村来了个英俊的惊人的麦客的消息,火速传遍整个村落。
大姑娘,小媳妇,往田间送水送饭,宁肯多绕一圈,也要从这边路过一回。
薛向的生意,自然红红火火。
“我都去,都去,列位先走,莫耽误我干活。”
薛向弯下腰,挥动着镰刀,割倒一片片麦子。
从妇人家出来,他就结束了乞丐生涯,改作了力巴。
他在码头扛过活,当个盐工,在河滩上放过排,一路干,一路走。
若非理智和记忆尚存,他都要忘了过去,忘了自己是谁。
随着日复一日的辛苦劳作,他心灵上压力的坚冰,正在一点点化开。
他挥汗如雨,不多时,便扫倒一大片麦田。
“小阿哥好俊啊,像画上走下来的人,他若是肯嫁到我屋里头,我肯定不让他干活。”
“牛杏花,你终于说出你的真实想法了,你害不害臊,你屋里有几亩田?我屋里可是有桑田,小阿哥嫁到我屋里享福不好麽?”
“你们都莫争了,王媒婆上回找过小阿哥,说村长家里头的胖二丫也看上小阿哥了,小阿哥还没拒绝。”
“呜呜……这肯定不是真的。”
“……”
少女们的叽叽喳喳,丝毫没扰乱薛向的脚步,脚步,腰身,手法,早已配合地如机械一般。
看着汗珠滴入泥土,感受着脚下大地的脉动。
薛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“一分耕耘一分收获”的朴素真理。
这与以来灵气,感悟天道的修行截然不同。
他感受到一种脚踏实地的、充满汗水的生机勃勃。
修士追求长生逍遥。
而凡人则在四季轮替中,双手创造并守护着最基础的“生”。
这种纯粹而坚实的生命力,让他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宁静与踏实,心湖的涟漪渐渐扩大。
薛向到底没有嫁给村长家的二丫。
离开屋前村后,他继续着他的打工生涯,不知觉间,便到了八月,他的心灵已不再沉重,精神却越发昂扬。
他并不打算停止这个过程,哪怕一个月后,就是秋闱。
这天,他收割掉大槐树村的最后一茬麦子。
金色的夕阳在一座山峰上放出绮丽的光芒,问了村中老人,才知那是大光明雪山,距此百二十里之遥。
薛向心念一动,生出了攀到雪山之巅,眺望天下的念头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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