或从城楼上,或从自家窗子里,沉默地看闻将军凯旋。
说是凯旋,又有点勉强,人人皆知,闻将军一手布置的折翎关防线让突厥人的头次奇袭无功而返,而闻将军率长安守军星夜驰援,必然是想稳固防线,甚至大败几次突厥,才能稳住大桓的优势。
可皇帝一道诏令,闻将军便要撤军,突厥人只是暂且遁逃,并不是真的大败而逃。此时回军,真的稳吗?
士兵们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,他们只能望着阵列最前方,紫骝色战马上似乎坚如磐石的那个高大身影,握紧手中刀剑,高举旌旗。闻将军还在阵前,只要他们的闻将军还在,想必突厥人就不敢进犯。
闻岱高踞在飒露紫上,后背板直如一柄钢刀,无数沉默的目光都汇在他脸上,但闻岱的脸还是泛不起一丝波澜,甚至看不出神色。唯一能确定的就是,闻将军还是在那里,在阵前,并且一丝也没有动摇。见到此景,不少摇动的心脏落回了肚子里。
皇帝果然带着闻府的人亲自到街上迎接。
这条朱雀大街是长安大门到宫中的必经之路,也是长安城中轴线上最大的一条长街。往日的里那些小贩都收了摊,也无其他行人。闻岱远远一望,见到皇帝的大纛,便滚鞍下马,牵着马疆一直走到皇帝面前。
闻岱如此懂礼节、识进退,皇帝原本假做出来的七分和蔼可亲变成了十分,上前几步,握着闻岱的手,不许他下拜:“闻卿,辛苦你了。”
若是真拼力气,十个皇帝捆一起都没法和久经战阵的闻岱扳手腕。但闻岱显然不能真的用力气压住皇上,是以闻岱虚虚弯腰,坚持行完礼节,才抬起头。
接下来才是戏肉。
皇帝象征性慰问几句将士们一路辛苦,便直入正题:“闻卿,战事正酣,你却被朕召回,不怨朕吧?”
“臣不敢,”闻岱正色道,“但突厥并未全部被打散,其锐气未失,就必然会在折翎关外虎视眈眈。长安之患看似缓了,实则未解,长安乃我大桓都城,一国腹心,还望陛下考虑一二。”
“你这话说的,倒与他一样了,”皇帝一指旁边的裴明彦,和风细雨道,“还有不少国子监生和百姓,都同你们一样,对朕的诏书有些误会。朕怎么是兔死狗烹,自毁长城的那等昏君呢?其中深意,你们倒一个也没明白。”
“他孩子小,不懂事,有冲动冲撞了陛下之处,是臣没教好,还望陛下责罚臣吧,”闻岱看了一眼裴明彦,道,“陛下实乃一代明君,只是,臣等驽钝,不能解陛下圣意,还请陛下解惑。”
皇帝很满意闻岱给铺的台阶,顺着就下了:“不是不打突厥人,只是这还在正月里头,动刀动枪的到底不祥。二则你们本是长安守军,一路奔波去折翎关本就辛苦,朕哪能在大年根底下叫你们和家人分离呢?三则长安守军是都城的一套盔甲,不宜轻易动了。朕以为,突厥人远来奔波,又被防线所阻,失了锐气,叫地方守军即可阻挡,杀鸡焉用牛刀?你们辛苦一年,也好安心过个年,闻卿以为如何?”
闻岱斟酌了语气,道:“陛下所言甚是,但臣这次在折翎关所见,今日之突厥,与往日突厥不同。颉利哥舒带领之下,其狡诈凶残更甚往日,地方守军受训比长安少,精锐兵力更是不多,若不能一战克之,拖入相持境地,恐误了春耕,不利民生,此其一。折翎关乃长安重要防线,折翎关在,则长安无虞,折翎关失守,则长安危,是以守折翎关,就是守长安,长安守军在折翎关才更能发挥作用,此其二。微臣愚见,多有不足,万望陛下考虑一二。”
皇帝一时没有说话。
日影逐渐偏斜,闻岱的身体还是站得很直,自脚下拖出一道长长的、笔直的影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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