登上东门城楼。
风掠过青砖垛口,带着关外晚春特有的泥土腥气,还有草木萌发的清冽。
张作霖凭栏远眺,目光扫过远处广袤无垠的田野,嫩苗初绽,巴掌长的翠色铺向天际,生机勃发,宛如一张巨大的绿毯。
这景象本该令人心旷神怡,却让老帅眉宇间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。
郭松龄反奉的硝烟虽已散去,但掏空了奉天的库底,重建军队、添置军火、抚恤伤亡,哪一样不要金山银海堆出来?
日本人逼债的函件就压在他案头,直隶那边,冯玉祥的国民军虎视眈眈……
钱,成了勒在脖子上的绞索。
“振羽,”他转过身,目光如鹰隼般盯住身后肃立的唐枭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,压过了城头的风声。
“是,大帅!”唐枭挺直腰板,靴跟并拢,发出沉闷撞击声。
张作霖的手重重拍在冰凉的城砖上,仿佛要拍碎眼前的困境:“我给你个任务!”
他顿了顿:“明年开春,你这吉东地面,要给老子种上不少于十万亩的大烟!”
空气骤然凝固。
唐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,整个人如遭雷击,猛地僵在原地,瞳孔瞬间放大。
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。
猛地想起那年,他和老陈从长春回哈尔滨的路上,那些漫到天际的大烟田,还有郝义三说过的那些话:
“各位,鸦片是什么?”
“是毒蛇!它正悄无声息地侵蚀着我们华夏儿女的身躯与灵魂!是毒药!它不仅腐蚀人心,更是我们这个国家肌体上难以愈合的创伤!”
“鸦片之害,非止肉体之痛,更是心灵之殇,民族之耻!!”
“从今以后,我郝家人就算饿死,也不会再碰鸦片!!”
“……”
那时候的唐枭还无法理解,此时再想起来,振聋发聩!
不只是他,身侧的张作相、军需局长栾贵田,甚至包括卫队长崔成义等人,脸上霎时褪尽血色,茫然、惊愕、难以置信的神情交织在一起,城头上一片死寂,只有风声呜咽。
“大帅!”唐枭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,猛地单膝跪地,这个动作在军中是极重的姿态,仰头直视张作霖,眼中是痛心疾首的恳切,“大帅!此事万万不可!振羽斗胆,请大帅收回成命!”
他见张作霖阴沉着脸不说话,深吸一口气,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金石般的铿锵,在寂静的城头上炸开:
“当年在帅府,您亲口训诫过振羽:赌场、妓院,我不管!但烟馆绝对不行,那玩意儿害人!”
“字字句句,振羽铭记在心!”
“老占东一伙人被剿后,吉东至今一块成规模的烟田都没有了!”
“今日若在吉东广种此毒物,流毒之深,祸害之烈,远胜十家百家烟馆!我吉东子弟,父老乡亲,将有多少人沉沦此道,倾家荡产,沦为行尸走肉?”
“这与亲手把乡亲们推进火坑,有何区别!?”
“大帅!军饷固然要紧,可这饮鸩止渴之法,无异于剜肉补疮!”
“请大帅三思!振羽愿另寻他法,开源节流,筹措饷银,哪怕砸锅卖铁,也绝不敢以毒害乡梓来换钱!”
唐枭的话掷地有声,字字泣血。
“唐振羽!”一声厉喝,老成持重的张作相一把抓住唐枭的胳膊,想把他拉起来,“快起来!跟大帅好好说!”
唐枭没有起来,倔强地继续跪在那里。
他失望了,也有些伤心。
说什么来看看二十一师,看看响马哨,到了哈尔滨的第二天,就大张旗鼓去苏领事馆抓人,来到响马哨的第二天,就想让自己种大烟!
这就是自己心目中,那个一心为了百姓,顶天立地的大帅吗?
杨宇霆嘴角一挑,露出一抹讥笑。
张作相与唐枭的关系有些复杂,从地方保安团到吉林守备旅,再到二十一师,明明待在吉林地界上,可始终挂在张汉卿部,他根本管不到什么。
现如今唐枭做了吉东警备司令和镇守使,又硬生生把整个吉林东部地区,从自己的管辖区内挖了出去。
还有韩学民。
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。
再怎么说,他也是自己的人。
这小子竟在大庭广众之下,硬生生割下了他的脑袋!
可哪怕他对这个唐阎王有些意见,又不得不说,刚才他的那番话,都说到了自己心里。
张作相看向了大帅,声音悲怆:“大哥!振羽年轻气盛,话是冲了些,可、可他句句在理啊!”
“咱奉军起家不易,靠的就是父老乡亲的帮衬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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