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国十五年,七月中旬的北京城,像扣在蒸笼底下。
前门火车站的月台上,专列黑沉沉的车头喷吐着粗重的白汽,嘶嘶响声,驱不散这闷罐子似的燥热。
月台被清空了,三步一岗,五步一哨,全是荷枪实弹的奉军精锐,刺刀在午后毒辣的日头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。
空气里绷着一股无声的弦,连聒噪的蝉鸣都压低了调子。
核心处,几个身影簇拥着穿着司令常服、身形不高、却异常精悍的东北王张作霖。
他正眯着眼,听旁边一位中年人低声说着什么。
这是人称‘小诸葛’的东三省巡阅使署总参议杨宇霆。
张作霖身后,是他的贴身侍卫赵有金,身侧站着的是他信赖的老搭档、吉林省督军兼省长张作相。
另一位胡子拉碴、身材魁梧,如同半截铁塔的汉子,是黑龙江省督军吴俊升。
他是一周前从齐齐哈尔赶过来的,有人说,因为南口军纪案,他和大帅拍了桌子,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。
他们身后,是副官长俞恩桂、副官王宪武、帅府宪兵队长陈海山、卫队长崔成义、日文秘书陈庆云、日本顾问町野武马,还有张作相和吴俊升的副官、秘书等一众心腹随员。
唐枭稍远些,靠近专列锃亮的车门,手里还掐着那根纯金烟袋锅。
这根烟袋锅,还是当年砸响窑时,在双阳县南兴隆屯毛家得到的,一直用着了。
他身边站着副官罗涛。
在南口时,他大腿中了一枪,虽说伤口早已愈合,可还是不敢太快走路。
刘铭歪戴着帽子,嘴角红肿,眼眶淤青,站没站相地四下张望。
今天早饭时,唐枭问过他是怎么弄的?
他说昨晚回来的路上,遇到了几条野狗,没完没了地追他,摔了几个跟头。
唐枭又问找没找到林元魁?
刘二说找到了他大老婆,可惜没时间继续往下跟了,不然肯定能找他家住哪儿!
唐枭有些怀疑,总感觉这小子一个屁俩慌,又没有证据。
另一侧,警卫团团长杜小山脸绷得紧紧的,总是偷瞄刘铭,被二少爷瞪了好几眼。
他身后,仅存的二十九名警卫排战士排成两列,脸上还残留着南口军纪案血与火的疲惫与警惕。
17名袍泽的骨灰,已经拿上了车,等回去再交给家属。
其中五人是孤儿,只能安葬在响马哨东侧墓地了。
张汉卿留在了京城,一是养伤,二是还要处理南口军纪案的后续。
唐枭见张景惠过来了,正点头哈腰地和大帅说着什么,忍不住白了刘铭一眼。
瞅见便宜大舅哥的二少爷,像没看到一样。
张作霖懒得再和这个墙头草说什么,抬眼看了看毒日头,鼻子里哼出一股气:“妈了个巴子的,这鬼天儿,走吧!”
声音不高,却像一道命令。
人群立刻动了起来。
俞恩桂快步上前,拉开了专列中间最考究的那节‘蓝钢车’包厢的车门。
张作霖当先,杨宇霆、张作相、吴俊升等人鱼贯而入。
唐枭没动,也不想去和他们凑热闹。
等所有显贵都上了车,才对杜小山一偏头:“按之前布置的,前后车厢,眼睛都给我睁大点,尤其是过山海关。”
“是!司令放心!”杜小山低声应道,转身迅速指挥仅存的二十九名警卫战士分成几股,小跑着奔向专列的前后几节警卫车厢。
沉重的脚步踏在月台的水泥地上,发出沉闷的回响。
唐枭这才带着罗涛,登上了紧邻大帅‘蓝钢车’的那节车厢,车厢里已经坐了几个奉系高级参谋和机要秘书,纷纷叫着羽帅,点头致意。
唐枭微笑着一一回应,走到靠窗的一个位置坐下。
罗涛坐在他斜对面,背脊依旧挺直,双手自然地放在膝盖上,目光却透过车窗,投向月台外那些模糊晃动的身影。
刘二也凑了过来:“司令,咋不去那节车厢?”
“你去吧!”唐枭说。
“……”
呜——
汽笛长鸣,撕破了车站的闷滞。
巨大的钢铁车轮开始缓缓转动,与冰冷的铁轨摩擦,发出沉重而单调的‘哐当、哐当’声。
站台和站台上那些持枪肃立的卫兵,开始缓缓向后移动,越来越快,终于被抛在了后面,连同那座庞大而闷热的北京城。
车出京城,广袤的华北平原在车窗外铺展开来。
七月的田野,本该是浓绿泼洒、生机勃勃的季节,此刻望去,却总透着一股子灰败的蔫气。
唐枭靠着椅背,目光落在窗外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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