徽杭古道,蜿蜒起伏,如一条巨龙的脊背盘踞在皖南的崇山峻岭之间。
自古以来,它便是连接徽州与杭州的商贸要道,但在如今这礼崩乐坏的乱世,昔日的繁华早已被血与火冲刷殆尽。
陶雅在时,与两浙连年征战,这条商道自然也就断绝了。
不过自打刘靖入主歙州后,与钱镠结为姻亲,双方商贾互通有无,徽杭古道又再次变得热闹起来。
时值初冬,朔风如刀,从山谷的每一个角落呼啸而过,卷起在石板路上堆积的枯黄落叶。
那些叶片在空中打着旋儿,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,细听之下,又仿佛是这与乱世苍生的无声悲鸣。
一名头戴宽大斗笠的中年道士,正踽踽独行于这古道之上。
他身着一袭洗得发白的藏青色道袍,补丁叠着补丁,显然已穿了许多年头。
手中拄着一根色泽温润的竹杖,随着他前行的步伐,在坚硬的黄土路面上“笃、笃”地敲击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声响。
他身后背着一个半旧的竹笈,上面挂着一个紫皮葫芦,随着他的脚步有节奏地轻轻摇晃。
一张粗糙的黑麻布蒙住了他的大半张脸,只露出一双眼睛。
那是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,深邃、沉静,仿佛已经看透了红尘万象。
他的步伐不快,却异常沉稳。
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,精准地踏在古道上。这种步伐,不像是在赶路,更像是一种苦行。
自北而南,这一路行来,他所目睹的,是人间最真实的地狱图景。
月余前,一名饿死的妇人倒在路旁的水沟里,双目圆睁,死不瞑目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。
她的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早已僵硬的婴孩。
妇人的腹部被野狗刨开一个血淋淋的大洞,肠子内脏被拖拽出一地,引来成群的绿头苍蝇“嗡嗡”地盘旋,令人闻之欲呕。
道士驻足片刻,为她们念了一段往生咒,然后用路边的碎石,为她们垒起了一座简陋的坟蟵。
半个月前,他路过一个被焚毁的村庄。
残垣断壁在寒风中矗立,焦黑的木梁斜斜地指向苍天,像一根根扭曲的手指,无声地控诉着施暴者的罪行,空气中弥漫着腐臭与焦糊混合在一起的诡异气味。
村口的枯井底,十几具被随意丢弃的尸体,男女老少皆有。
七日前,他更是亲眼目睹了一场人间惨剧。
一队约莫二三十人的溃兵,如同出笼的野兽般冲入一个幸存的小村落。
他们抢走了村民们藏在谷仓底下的最后一点口粮,将村中仅有的几个稍有姿色的妇人,当着她们丈夫和孩子的面,拖入旁边的草垛肆意凌辱。
妇人凄厉的哭喊、男人绝望的怒吼、孩子惊恐的啼哭,与那些溃兵猖狂的淫笑声交织在一起。
最终,随着几声刀刃入肉的闷响,一切都归于死寂。
道士就躲在不远处的山林里,静静地看着这一切,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,依旧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。
而这,还是号称安定繁荣的江南之地。
可想而知,其他地方该是何等惨况。
他曾以为,这天下,早已沉沦,再无一方净土,再无一丝希望。
然而,当他沿着古道,一步步踏入歙州地界的那一刻,眼前的一切,却让他那颗早已沉寂如死水的心,泛起了一丝微澜。
脚下的官道,不再是之前那般坑坑洼洼、泥泞难行。
而是被新土和碎石夯实得异常平整坚固,即便承载重物的牛车驶过,也只是留下一道浅浅的辙印。
更让他感到惊奇的是,道旁竟有十几个穿着统一灰色号服的民夫,正在热火朝天地维护路面。
他们有的在用铁锹清理边沟的淤泥,有的在用石锤砸实新铺的土层。他们并非道士想象中那种被强征而来、面黄肌瘦、神情麻木的徭役,反而个个精神饱满,一边干活,一边还有说有笑地聊着天。
临近中午,远处传来“当!当!当!”的锣声,一个同样穿着号服的汉子推着一辆独轮车过来,车上放着一个巨大的木桶。
民夫们立刻欢呼一声,放下手中的工具,自觉地排好队,每人从推车的汉子手里领过一个粗陶大碗。
道士的目光落在木桶上,一股混合着麦饭的香气,顺着山风飘了过来。
他清楚地看到,那盛在碗里的,并非清汤寡水的稀粥,而是实打实的干饭,外加一小碗豆腐汤,汤面飘荡着几点油花儿。
民夫们或蹲或站,端着大碗,用筷子大口大口地扒拉着饭,脸上洋溢着一种道士许久未曾见过的神情。
道士在路边的一块青石上坐下,静静地看着这番景象,蒙在黑麻布下的嘴角,在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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